我去火車站接他,我陪他走到佛羅倫薩街,那兒有一家賓館,是我父親推薦的,我在那裡預訂了一個房間。彼得羅看起來要比我家人更緊張。他從火車上下來,拉著一個大行李,和往常一樣不修邊幅,因為天氣很熱,他的臉紅通通的,而且充滿倦意。他想給我媽媽買一束花,他買了一束足夠大、比較昂貴的花——這和他平時的習慣不一樣,但他很滿意。我們到了賓館,他讓我一個人拿著花待在大堂里,他保證說他馬上回來。過了半個小時,他出現了,穿著一套藍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衣,天藍色的領帶,皮鞋擦得鋥亮。我一下子就笑了起來。他問我:「我看起來不好嗎?」我讓他放心,他的衣著很棒。但在路上,我能感覺到周圍那些男性的目光,還有他們嘲弄的鬨笑,就好像我是一個人走著,也許他們是想暗示和強調:這個陪著我的人不值得尊重。彼得羅抱著一大束鮮花,他不肯讓我拿著,他的每個細節都是那麼體面,但並不適合我的城市。儘管他空著的一隻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但我感覺,我應該保護他。
是埃莉莎給我們開的門,然後我父親出來了,之後是我的弟弟們,每個人都穿著過節的衣服,所有人都太客氣了。我母親是最後出現的,洗手間拉水箱的聲音之後,就聽到她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她做了頭髮,還給嘴唇和臉頰上擦了點顏色,我想,她以前曾經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她很得體地接過那束花,我們一起坐在餐廳里,為了招待客人,他們把晚上搭起來、早上再拆掉的那些床也藏了起來。每樣東西都很乾凈,桌子上的餐具也擺得非常用心。我母親和埃莉莎一起準備了好幾天,才做好了這頓飯,這讓整個晚餐沒完沒了。彼得羅讓我很震驚,因為他一下子變得很開朗。他問我父親在市政府的工作,我父親的義大利語說得磕磕巴巴,於是彼得羅就讓我父親說方言。我父親跟他講了市政府一些員工的趣事,我的未婚夫雖然聽得不是很明白,但他表現出非常欣賞那些事兒。尤其是,我從來都沒見過他吃那麼多東西,每次一盤菜上來,他都會恭維我母親和妹妹,但就我所知,他自己連一個雞蛋都不會煮,他還詢問每道菜的做法,就好像他很快就會動手做一樣。他尤其喜歡的一道菜是土豆糕,吃完我母親給他盤子里又加了一份,分量很足,她還用那種她特有的、毫無情感的語氣說,在他走之前會再做一次土豆糕。在很短的時間內,氣氛變得很和諧,就連佩佩和詹尼也拋開拘謹,和他成為朋友。
無論如何,那頓飯還是吃完了。彼得羅變得很嚴肅,他向我父親提親了。他在說這件事情時,聲音很激動,這讓我妹妹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我兩個弟弟覺得很有趣。我父親很尷尬,支支吾吾地說了一些好話,說彼得羅是一個那麼出色、嚴肅的教授,這個請求讓他很榮幸。這個夜晚看起來要完美收場,這時候我母親說話了。她陰著臉說:
「你們不在教堂結婚,這一點我們不同意。沒有神父的婚禮不是婚禮。」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我的父母應該暗地裡已經說好了,由我母親來提出這件事,但我父親還是忍不住對彼得羅做了一個笑臉,意思是,他雖然也屬於妻子提到的「我們」中的一員,但他願意做出讓步。彼得羅也對著我父親笑了一下,但這次,他的談話對象不是我父親,他只對著我母親說話。我已經跟他說了我家裡的態度,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他說的話很簡單,充滿深情,但思想明確。他說他明白,但也希望大家理解他。他說他尊敬那些真誠信奉上帝的人,但他感覺自己不屬於那類人。他說,作為一個不信奉上帝的人,並不意味著他什麼也不信,他確信他對我的愛是絕對忠誠的。他說,是這份愛,而不是祭台、神父或者市政府的官員,使我們的婚姻變得堅固。他說,拒絕在教堂里結婚,對他來說是個原則問題。假如他是一個沒有原則的男人,我就不會愛他,或者愛他要少一些。他最後說,當然,我母親也不願意把自己的女兒交到一個隨時可以違背自己生活的基本原則的人。
聽這番話時,我父親一直在點頭,我的弟弟們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埃莉莎又一次很感動,但我母親無動於衷。她用手把玩了一下自己的婚戒,然後看著彼得羅的臉,她沒有繼續討論剛才的話題,也沒有說自己同意,她帶著一種冷冰冰的決心,開始說起了我的好話。她說,我從小都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說我能做到整個城區的女孩都無法做到的事情。我是她的驕傲,也是整個家庭的驕傲,我從來都沒讓她失望。她說我有獲得幸福的權利,如果有人讓我痛苦的話,那就會讓她痛苦一千倍。
我很尷尬地聽著這些,整個過程中,我都想搞清楚,她是在說真的呢,還是像通常一樣誇大其詞。她的目的是向彼得羅說明一點: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的職位,也不在乎他扯的那些,不是格雷科家人有求於他,而是他有求于格雷科家。我沒能搞清楚她的態度,我的未婚夫卻完全相信她的話,在我母親說話時,他在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她終於說完了,彼得羅才開始說,他說,他很清楚我有多可貴,他很感激我母親把我培養成現在的樣子。最後,他把一隻手伸進上衣口袋裡,從裡面拿出了一個藍色的盒子,很羞怯地遞給了我。這是什麼?我想,他已經給了我一枚戒指了,還要再給一枚嗎?我打開了盒子,真是一枚戒指,非常漂亮,是紅金的,上面鑲著一塊紫水晶,旁邊是小碎鑽。彼得羅低聲說:「這是我外婆的戒指,如果我能娶到你的話,我們家裡都會很高興。」
這個禮物意味著那場儀式結束了。大家又開始喝酒,我父親又說起了他個人生活和工作的一些趣事,詹尼問彼得羅他是哪個球隊的球迷,佩佩要和他扳手勁。我幫助我妹妹收拾桌子。在廚房裡,我馬上就犯了一個錯誤,我問我母親:
「怎麼樣?」
「戒指嗎?」
「彼得羅。」
「人很醜,腿也不直。」
「爸爸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你有什麼資格說你父親?」
「沒有。」
「那你閉嘴,你就知道在我們面前趾高氣揚。」
「不是這樣。」
「不是嗎?為什麼你要聽他的?假如他有自己的原則,難道你就沒有你的原則嗎?讓他尊重你的原則啊。」
這時候埃莉莎插了一句:
「媽媽,彼得羅是一個紳士,你不知道一個真正的紳士是什麼樣的。」
「你知道?你要小心一點兒!你還小,不要插嘴,小心我扇你。你看到了他的頭髮了嗎?一個紳士的頭髮是這樣的嗎?」
「紳士的外表是沒有標準的,媽,一個人是不是紳士,能感覺得到的。」
我母親假裝要打她,我妹妹笑著把我拉出了廚房,她很愉快地說:
「你真幸運,萊農!彼得羅真細緻,他多愛你啊!他把他外婆的戒指送給你了,讓我看看吧。」
我們回到了餐廳。家裡的所有男性都在和我的未婚夫扳手勁,他們想要在力氣上勝過這位教授。他絲毫不畏縮,脫了外套,把襯衣袖子挽了起來,坐在桌前。他和佩佩掰手腕輸了,也輸了詹尼,和我父親比也輸了。讓我驚異的是他投入比賽的激情,他滿臉通紅,額頭上青筋暴露。他說對手公然不遵守比賽規則,尤其是,他非常固執地和佩佩還有詹尼比力氣,根本不考慮我的兩個弟弟經常舉鐵,我父親一隻手可以擰開螺絲。扳手勁的整個過程,他一點兒也不讓步,我擔心他的手臂會斷掉。